2016年2月9日星期二

毒男是這樣煉成的(毒男特質篇)──讀白先勇《寂寞的十七歲》(上)

  由數年前的阿源,一句「這些機會不是屬於我的」,到這年許一百毛的專家Dickson大受歡迎,「毒男」概念已深入民心,大家一說起「毒男」,腦海便不其然浮現一堆形容詞:如不擅打扮、沒有自信、其貌不揚、內向、不懂和女生相處、宅在家中等等。原來「毒男」這事物並不新鮮,按小子所知,早在半世紀前已出現,白先勇先生在1961年所創作的中篇小說《寂寞的十七歲》,男主角楊雲峰正是第一代「毒男」!今天讓朋友認識一下這第一代「毒男」,讓小子說說毒男是怎樣煉成的吧。

新舊毒男ICON──阿源(上)和專家Dickson(下)。

  先向讀者介紹一下男主角楊雲峰的行為舉止,看看他為何配得上「毒」的形容。他自小在學校便沒有朋友。在小學時便因外表被同學嘲笑,因生得高被笑「傻大個」,所以決定彎著腰走路,連早會升旗時,也特地彎起膝蓋不讓頭突出來;因生得白被嘲「小白臉」、「大姑娘」,自己也不喜歡這繼承自媽媽的白晢,特地試試脫去上衣去曬脫皮,還是依舊的白;由於生來娃娃臉,同學以為他是胖子,其實除臉以外,他是排骨身子一副,為怕人笑這種反差,連短袖衫也不穿。這些遭遇令他養成「在學校裡躲老師、躲同學」的習慣。這點在小子看來其實頗無辜,卻在楊雲峰欠缺自信、太在乎他人眼光的情況,被無限放大,令校園經歷成為他成長過程中其一傷痛的來源。

  沒有朋友,你會如何面對孤寂、排解無聊?這真是一個哲學的命題。現世代還有虛擬的遊戲或網絡世界,在另一個時空,或者能鼓其餘勇展示和現實相反的自己,自卑變自信,無能變強大,尋求到自明的滿足。但楊雲峰身處的六十年代卻沒有這樣的避難所。大部分時間窩在家中,卻沒有親人理會,他選擇了兩個「毒」方去處理孤寂和無聊:一是寄信給自己。若有熟戇豆先生(Mr. Bean)的朋友,應記得經典的一集,正是戇豆先生在門外將聖誕卡塞進屋內,然後打開門扮回家收到賀卡,那發自內心的驚喜表情讓人印象猶深!楊雲峰的舉止殊無大異,朋友不妨添些想像看看原文吧:

到禮拜天,我就覺得無聊,無聊得什麼傻事都做得出來。我買了各式各樣的信封,上面寫了「楊雲峰先生大展」「楊雲峰同學密啟」「楊雲峰弟弟收」。我貼了郵票寄出去,然後跑到信箱邊去等郵差。接到這些空信封,就如同得到情書一般,心都跳了起來,趕忙跑到房裡,關起房門,一封封拆開來。媽媽問我哪兒來的這麼多言,我有意慌慌張張塞到褲袋裏,含糊地答説是朋友寫來的。

正因為自知現實絕不會有人寄信給自己,要有何等的想像力才能麻醉己心,讓自己由心地相信,真是從不曾存在過的密友真誠地寄信給自己,讓收信那刻的心跳,成為無聊的生活中最堪期待的一瞬?(不好意思,可能大多數朋友知道楊的舉動後,不會深究這麼多,只有最直接的反應:「媽呀,真毒!」)

戇豆先生收到自己寄的聖誕卡,萬分驚喜!
(圖片擷自youtube影片)

  第二個方法是打空電話,即是假裝打電話給對方,然後自言自話。楊雲峰心中所想在現實無人願聽,他透過這方法向指定的人選吐心聲(緊記,是虛擬對方在聽)。想當然,要他認可的才有這資格!一位是在南光中學中唯一對他好的男班長魏伯颺(但他家並沒有電話);另一位是他小六時的國文科吳老師,唯有她曾欣賞過楊雲峰,曾將他的作文貼堂(但她早嫁人離開台北,失去聯絡)。在這空電話自言自語中,楊雲峰才能毫無顧忌地說出曾偷抽媽媽的香煙等秘密,或坦然道出志向:想出家做和尚上山修行,或雲遊四海離開紅塵。沒有任何人聽過。他就是這樣拿起聽筒「講個個把鐘頭」,讓撞見的弟弟直接說了句「神經病」。

  此外,楊雲峰不敢和同年齡的女性打交道,「在班上不是她們先來逗我,我總不敢去找她們的」。其實,中學階段男生有這樣的反應也非不可理解的事,主因還是因為平日缺乏正常的社交活動。但缺少基礎、循序漸進的接觸,兼之同學日常不斷的嘲笑,原先合理的矜持便慢慢退縮成恐懼。小說中有一幕書寫楊雲峰於大考時的假期回校溫習,在課室遇到同學唐愛麗。白先勇很細膩的描繪了角色的心理變化,他面對異性時的不適應和恐懼表露無遺。首先是當他走進課室的一刻:

想不到唐愛麗在裡面,要是早知道她在那兒,我一定不會進去的了。

  當課室只有他倆共處時,他完全不能集中精神在眼前的課本上:

唐愛麗在講台上走來走去,走得我心亂死了。我眼盯在書上,來去總在那幾句上。我想叫她坐下來,不要來回窮晃蕩,可是我不敢。

  當在等人正無聊的唐愛麗走到楊雲峰身旁,解開大衣,向他東拉西扯時,楊雲峰打從心底的抗拒:

好多話我都答不出來,我一答不出,她就笑。我希望她快點離開,我不會應付女孩子,尤其是唐愛麗,我簡直怕她。她一點也不像高中生,她居然敢塗口紅。

  之後唐愛麗玩弄楊雲峰的一幕,將是最精彩,亦是最「毒」的一幕,白先勇極力細寫了楊的心理狀況。一開始是唐愛麗伸手入他的衣領內,摸著其後頸,「我的臉燒得滾燙,我想溜走」;然後她進一步摸頭髮和擰耳朵,「我簡直不敢看她」;到她想強吻時,「我從來沒有和女孩子親過嘴,我不懂那套玩意兒。我的牙齒閉得緊緊的……我真有點害怕,我的頭暈死了」;唐愛麗變本更厲咬楊雲峰的耳朵和用舌頭亂舔其臉腮時,「我好像失去了知覺一般,傻怔怔的坐著」。這一切,只是唐愛麗無聊時覺得好玩的發浪舉動,對楊雲峰而言,卻是人生中和女生的首回接觸,已超過了他心理能接受的上限。所以,當唐愛麗想再有更加劇的挑逗,關了課室的燈和門,摟著楊雲峰的頸子,甚至卸下裙子後,他終於忍受不了,選擇了逃跑:

我的喉嚨發乾,快講不出話來了,我害怕得心裡直發虛。……我聽得到她呼吸的聲音。突然間,我跨過椅子,跑出了教室。……(回到家後)我溜到房裡,把頭埋到枕頭底下直喘氣。我發覺我的心在發抖。

   這是發自內心的戰慄和驚惶,遠超他大腦所能處理。

  楊雲峰沒有朋友,又常在家播「毒」,再結合其面對異性時極端的反應,確切地呈現了他「毒男」的本質。


  這回先分析了主角的形象特質。正所謂事出有因,可憐人必有可憐之處,下回小子會分析楊家毒男是怎樣煉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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