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29日星期五

人類無盡的黑暗面--《舒特拉的名單》(Schindler’s List)

重整文檔,發現大學時代的數篇觀影後感,挺喜歡,是當年用心寫的,也不浪費了,添上圖片,在此再發表,聊作人生階段的記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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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特拉的名單》(Schindler’s List)不是紀錄片,但它比紀錄片更具有力量去表現一種殘酷的真相。

《舒特拉的名單》(1993) IMDB評分:8.9/10
http://www.imdb.com/title/tt0108052/

  導演史提芬史匹堡(Steven Spielberg)曾說過他曾想在八十年代拍這套電影,但最後他放棄了,因為他自覺不夠經驗能力能處理好這個題材,為免整出電影流於悲傷,他延後了,所以直到九三年才有這作品的出現。

  他對自己預計得很準。確實,這出電影沒有特地營造一種悲調,因為事情本身已經足夠令人心痛,一種不多加情感的拍攝手法更令觀眾感到震撼。

  舉一例子。開首宴會的快樂,舒特拉集資設工廠,德軍佔領波蘭後為猶太人分類(是否專業工人),到工廠正式運作,不少本身非專業工人的被救進成為舒氏工人。這前數十分鐘的電影,調子是輕快的,甚至有些場景是頗幽默的,如那歷史的老師的叫嚷(教歷史非專業技能嗎?)。

上流社會虛假的歌舞昇平。

  這種調子直到一個缺了左手的舒氏工人在某朝親身多謝舒特拉為他謀得一份工作,在第二朝上班時,卻被一德軍士兵看到他的殘缺,說著他是一個猶太人,更是一個殘廢的人,沒有生存的價值之類的話,然後輕描淡寫的一槍轟了他。一個毫無過錯,對自身工作自傲的殘疾老人就如此死去。這一槍,是特別震撼我的,這位老人是這套戲的第一個無辜死者,對比之前太輕鬆的情節,明示了之前的平和是假象,向觀眾預示了之後的血腥。這一槍,是血的序曲。

當你體會到人命有賤如螻蟻之時,你才會驚覺這刻所擁有的自由有多可貴。


  我對電影中的血腥一向都不陌生,也不怎樣害怕。有不少電影中的角色是死狀很駭人的,但僅此而已,頂多被一嚇,卻不至於不敢看。但在《舒特拉的名單》中,縱使大多數平民的死都是被德軍一槍轟頭致命,血流得不多,我卻不想看。因為,太痛了,心跟隨著的痛。畫面沒有甚麼出現酷刑,毒氣營也只以煙囪冒出的黑煙暗示剛過了一場毒殺,但一切都令人心寒,附帶有一種無比的真實感。

  僅從上文看,我好像完全沒談過本身舒特拉這個有趣的故事,只著眼於此片顯露的歷史(特別是德軍的殘暴上)。確實,因為這種有如真實的影象比情節本身更震撼我。誠然,舒特拉的故事是傳奇而富有娛樂性的,所以,怕沉重的觀眾單單欣賞這故事也能得到足夠的娛樂。但我覺得此電影偉大的地方是其以相對輕鬆的手法(比起直接的紀錄片)顯露了一幕幕人類的底線。就如史大導自己所言,他並非想批判甚麼,而是想每位觀眾看過後能感到些甚麼。

你不一定擁有舒特拉的財富和手段,但你能擁有其助人之心。
能有心去助人,這社會就會多一分美善,少一分邪惡了。


  拾劉紹銘老師的牙慧,套用他一句話,他說過,這世界上的人每多一個人看過《一九八四》,就多一個人醒覺,世界就多一分保障、安全。《舒特拉的名單》亦有異曲同工的用,或許,比起這本厚厚的二三百頁的書,電影更能流通全世界。

  祝願。

  戰爭永遠是殘酷的。殘酷得你不願接觸它,但我們卻應該理解它。

2013年3月22日星期五

做人別太郭沬若

  上課時,莫老師說起書信用語,提到一點很有趣,若用文字述情,或激越、或直敘,以文言為佳,用白話則會太肉麻。小子想,因文言辭雅,中正而含蓄,剛好掩一掩太外露的內容;白話則有欠精煉,囉嗦而過白,配之深情,便一瀉而下,毫無想像空間了。若過火位,甚至肉麻得令人難受!

真心一句:做人別太郭沬若。
  老師以郭沬若的新詩為例,可謂過火得駭人,一看,全班皆失笑,看倌請欣賞:

〈我向你高呼萬歲〉(節錄)(為斯大林壽辰所作)

「我向你高呼萬歲 
 斯大林元帥, 
 你是全人類的解放者,  
 今天是你的70壽辰,
 我向你高呼萬歲
 ……

 原子彈的威力在你面前只是兒戲
 細菌戰的威脅在你面前只是夢囈 
 你的光暖使南北兩冰洋化為暖流
 你的潤澤使撒哈拉沙漠化為沃土」 


天啊!斯大林還是人麼?

這首小子已不太受得了,下首更是想吐了:

〈題毛主席在飛機中工作的攝影〉

「在一萬公尺的高空,
 在圖—104的飛機之上,
 難怪陽光是加倍地明亮,
 機內和機外有著兩個太陽!
 不倦的精神啊,崇高的思想,
 凝成了交響曲的樂章,
 象靜穆的叢山峻岭,
 也象浩渺無際的重洋!」


這樣的白話詩,不辱「肉麻」二字吧?小子是光看受不了,真心寫不出。若我是郭,寫得出也不敢發表,鐵定是留名史書,臭逐百世了。

有人會說:在那世代,為生存而折腰,情有可原吧?

嗯,確實,那是人性扭曲的時代,事過後,若坦承己過,重新做人,誰也會原諒你,巴金就是一例,才有文革後來一本《隨想錄》,總算是個人!

不多說,看郭沬若兩首詞:

《水調歌頭.慶祝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十周年(寫於1976年5月12日)

「四海《通知》遍,文革卷風雲。
    階級鬥爭綱舉,打倒劉和林。
    十載春風化雨,喜見山花爛漫,鶯梭織錦勤。
    茁茁新苗壯,天下凱歌。
    走資派,奮螳臂。
    鄧小平,妄圖倒退,奈翻案不得人心,
     三項為綱批透,復辟罪行怒討,動地走雷霆。
    主席揮巨手,團結大進軍。」


《水調歌頭.大快人心事》(毛澤東逝世,四人幫倒台後,寫於19761021日首先發表於《解放軍報》,111日《人民日報》轉載)

「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幫。
    政治流氓文痞,狗頭軍師張。
  還有精生白骨,自比則天武後,鐵帚掃而光。
    篡黨奪權者,一枕夢黃粱。
    野心大,陰謀毒,詭計狂。
    真是罪該萬死,迫害紅太陽!
    接班人是俊傑,遺誌繼承果斷,功績何輝煌。
    擁護華主席,擁護黨中央。」

事隔不足半年,歌頌的對象剛好轉了180度。只能嘆句:風骨何在?世亂則寧隱莫顯,否則這樣成了子孫的反面教材,情何以堪呢?

難怪董橋寫散文,笑言肉麻文字時,會說一句:真是太郭沬若了。

小子則新潮些,勸人一句:做人別太郭沬若。

2013年3月13日星期三

一百年前,一封小學生的信

〈與友人論勤學書〉 王瑞雲(京師公立第十九高小學校一年生)
守中仁兄大鑒:久未晤談,渴想彌深。遙維起居清吉為頌。夫吾輩,當此年富力強之時,正宜勤學,以樹立身之本。果能孜孜勤學,則一日必有一日之進步,一時必有一時之進步。日就月將,學問未有不能成者也。苟不勤學,則身在校中,心馳於外,上班時不專心聽講,回家後置功課於不顧,歲月浪費,光陰虛擲。如此而欲學問有成,則何異玉不琢而求文彩也。故吾人不欲有所建樹則已,苟欲有所建樹,則不可不注意勤學也。專此,敬請
文安
                   瑞雲鞠躬十二月一號



這一百年來,中文教育真是隨時間向前進嗎?




閱一世紀前小一生所書之信,情品之持正,志向之高尚,兼之文筆簡潔,格式雅順,讀之令人如沐春風。感國家前途可托。

實在令小子二愧二嘆。

一愧習中文多年,若論實用文,文筆措辭可能也只堪比民初之小學生。

二愧自身往昔求學之時,因玩樂、懶散而虛擲了多少光陰?

一嘆這百年來,我們的中文教育是被摧殘至何等境地呢?為何民國初之小孩識字、求學只數年,能寫出這樣清通有禮之文?為何現今的人,讀書十數載,文章卻可文不通字不順理不明?

二嘆信中所云不勤學之情狀,正活生生是現今大部分學生的寫照,怎不令小子長嗟?

2013年3月8日星期五

粵語何其雅(三)──「抵死」

〈除誹謗法詔〉 漢文帝
「古之治天下,朝有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所以通治道而來諫者。今法有誹謗妖言之罪,是使眾臣不敢盡情,而上無由聞過失也。將何以來遠方之賢良?其除之。民或祝詛上,以相約結而後相謾,吏以為大逆,其有他言,而吏又以為誹謗。此細民之愚,無知抵死,朕甚不取。自今以來,有犯此者,勿聽治。」

為我們留下「抵死」的漢文帝劉恆


  宏觀中國的歷史,皇帝英明的少,昏庸的多;百姓平安的少,捱苦的多;時代順治的少,亂亡的多。在距今二千多年的西漢初年,就出現了數位愛惜百姓的好皇帝,漢文帝劉恆正是今回文章的主角,正因他懂治道,立下不少好的法令,才有我們今天常說的一句粵語「抵死」!

  史載劉恆性「仁孝厚」,連二十四孝也找他做主角,可見一斑,所以其在位第三年時,他頒布了一條詔令,順之廣開賢路,又令百姓少了一條被治死之法,讓小子介紹一下吧:劉恆在詔令中提到現行之法,有誹謗朝政和傳播妖言的罪名,令臣子不敢盡情規諫他,令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做錯事,也令地方的賢人隱士因而不來京助治漢室,故廢此法。這就是英明統治者的氣度和澄明心智,願聽真誠之忠言,不愛奸妄之虛言,更不會隨意發律師信告白丁。

  對百姓呢?劉恆深知百姓識見淺陋,少有讀書,故若有百姓詛咒自己(祝詛上),相約隱瞞(相約結)而又後有互相告發(後相謾),這些情況以前皆是死罪,他再顯大氣量,認為這些事會發生,全因百姓愚昧無知,若因無知而犯下死罪,是很不該的,故此下令勿再追究百姓。西漢的百姓真好,咒皇帝也沒事,不像現在,我們只是猜猜某些人是紅是黑,就可能遭算了。唉,今不如古,明哉?

  噢,扯遠了,「抵死」中的「抵」字,此處同「牴」,有觸犯之意,所以「抵死」就是指犯下死罪了。流傳至今,粵語話人「抵死」,便引申有該死、活該的意味,像是詛咒,或是洩忿了。例如:「呢個狗官喪盡天良,壞事做盡,有呢個下場,抵佢死!」

2013年3月5日星期二

粵語何其雅(二)──「對酒」、「幾何」

〈短歌行〉曹操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輟?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讌,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和知己對酒,實人生一大樂事也!

話說在公元208年,亂世之奸雄曹操統一了北方,中原再無敵手之後,動員了數十萬軍隊,號稱「百萬大軍」,準備南渡長江,消滅劉備、孫權勢力,若成事,天下可謂再無棋逢之敵,統一之路可謂直入坦途。

面對孫劉不過五萬之聯軍,勝券在握的感覺油然而生,一代梟雄曹操也不免帶點輕敵,在大戰前夕,長江濤上設下盛大的酒宴,和手下先預支勝仗的快感。能生下七步成詩的曹植,曹操的文學修養當然不能小覤,看見掛在黑夜的明月,疏落的星星散伴在旁,對照席間的熱鬧,不免詩興大發,吟誦出著名的〈短歌行〉。

  先勿論曹操此詩其實重在表露心跡,志在求賢,他開首八句以哀思愁緒入調,散發那種悲涼氣,才來得精彩:我們的人生中啊,有多少次能和志向相合的伙伴相坐,以酒對囑,亢而高歌呢?人生的短暫,有如朝散的露水,心中憂苦的,又何其多呢?想解愁?喝酒吧!

  或許嶺南人愛煞曹操這種好像帶點無奈的悲涼格調,故常宣之於口,當中的「對酒」、「幾何」就成為我們粵語中的熟語了。「對酒」的「對」字本身是讀第三聲(音兌),但口語時為更響亮,會升高為第二聲,讀排隊的「隊」音,就是解和別人一起喝酒;「幾何」的「何」字則原是讀第四聲,同理,口語時轉為第二聲,讀「可」音,有不常見、難得的意味。小子這次就以一番對話作結吧!

「嘩,大文,重乜事同人對酒對到咁醉?」「無幾何咁開心嘛,雲加話會用一億英磅買球員喎,咪同朋友去慶祝囉!」(玩笑玩笑,兵工廠球迷別介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