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24日星期日

粵語何其雅(一)──「捉伊人」

《詩經.秦風.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
 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
 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
 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朋友,你有多少年沒有玩「捉伊人」了?
  粵語中雅語甚多,可謂「出口成文」,這是一種歷史累積的底蘊,讓我們抽取當中的片言隻語,趣品一番吧。

  翻一翻距今二千多年的《詩經》,這首《蒹葭》寫了周朝時的秦國有一個人,在涼秋某日適早之際,步至河岸邊,看著細長的水草,蘆葦正初長,淡青色的葉上掛著霜露。好一幅帶詩意的畫像。

  這人極早出門晨運,以為是舒舒筋骨?才不是呢。原來他在找人!他隱約看到有一個人(應該很大機會是美女!)就在河的另一邊,便沿著河岸邊找,找著找著,那人好像到了河中央。秦人並不氣餒,沿河續尋,「伊人」卻又閃躲到了水草交接的岸邊(湄),充滿毅力的秦人又向那邊急步行去。一回首,閃閃眼,「伊人」又彷彿到了河中沙洲了。當秦人向前涉水後,「伊人」又像用了隨意門到了另一邊的水中沙灘(沚)了。

  天啊!小子不能確定這秦人是否一個登徒子,急色如斯,以為碰到絕世美女,又或者間歇性出現幻覺了,但他很有恆心地在河岸奔波了一整晨,由露霜正盛之時覓至陽光臨地,露珠將逝之刻。各位看倌,看著秦人的行動,有否令你想起兒時的一種遊戲玩意?

  對了,一定有玩過的,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捉迷藏」,其實這遊戲的正稱應是我們粵語所說的「捉伊人」,出處正是這首《蒹葭》了!歷史上第一個玩「捉伊人」的正是這秦人了,真是歷史性的清晨。看,我們中國人隨手一個遊戲,都有二千多年的歷史,厲害吧!

  特別一提,我們廣東人說粵語,為求聽來響亮,常將讀音變調,由陽調(低沉些)變為陰調(高亢些),故此「捉伊人」的「人」字,書面語時讀為陽平聲(第四聲,音仁),但口語時會讀為陰平聲(第一聲,音欣)了。

2013年2月7日星期四

淺說胡適之新詩主張

  傳統之韻文須講究格律,而五四新文學運動,胡適「八不主義」,其中有「不用典」,「不講對仗:文須廢駢,詩須廢律」等之說,小子此回將就此二說評一評。 

胡適的學術成就及其當世的影響力不容否定,但其「八不主義」未免是矯枉過正了。
  綜觀這一世紀的發展,小子並不否定白話文在社會不同方面發揮著功效,特別在傳遞訊息、教導知識等功能性的項目上效果更是明顯。但文學是不同的事物,不能單單講求通順便算,其感染力和文字的精煉,作者情感的呈現等方面更重要,簡而言之,綜合這些方面,文學是一種美的追求。而韻文正是各種文學形式中最為講究的,務求用最少最精煉的文字,帶出最深刻的情感,講究韻味,這是一種美的極致追求。

  韻文如何能客觀地達到這種效果?歷代文人才情各有不同,但稱得上好作品,能傳後世的,內容的深度當然具備,但格律的助力也絕不能看輕,此處所指的是結構、用韻、平仄、對仗等項目。若不用韻,自然難稱韻文,讀來亦難琅琅上口,平仄四聲亦是經古人上千年的摸索才發展出來,以令詩文能更形悅耳合情,舉例如岳飛於〈滿江紅〉以入聲作韻,以契合其於金人的激昂戰意和恨意,確有其理。觀乎胡適為其白話文運動而寫的新詩集《嘗試集》,便足呈一反面教材,當詩不講格律後,面目有何等難堪,從集中略引二首:

〈樂觀〉
 一
 這株大樹很可惡,
  他礙著我的路!

  來!

  快把他砍倒了,

  把樹根也掘去,

  哈哈!好了!


  
 大樹被砍做柴燒,
  樹根不久也爛完了。
  砍樹的人很得意,
  他覺得很平安了。

        姑勿論胡適或深有所指,但此二「詩」讀來音律上並無協調之處,文字也顯粗疏,可謂韻味全無,從美學論何能流傳後世?(順帶一提,胡適詩作,是因歷史上的價值而存世,而非其文學價值)

  小子認同儒家的「中庸之道」,凡事過猶不及,詩賦詞曲發展至某個高度時確會走向細節化及形式化的路,失去活力,變得僵固。適當的形式規範有助於人們較易地掌握這韻文體的特徵,好作入門之用。但當形式的規範和限制會發展至窒礙內容的抒發時(六朝駢文是一好例子),便是變化的時候了。正所謂「窮則變,變則通」,小子看法是,韻文體是流動的,是變化的,是有生命的。所以,胡適於民國初的一刀切主張,不論是不講對仗或詩體廢律也好,也是太激進,妄顧文學的發展脈絡和目標了。故此,及後的聞一多提出新詩要有「三美」──建築美、音樂美和繪畫美,正是為修補胡適這把大刀對詩體帶來的損害,才有及後讓人讀後有美感的新詩面世。簡言之,若為詩甚麼也不講,即無體。既無體,何言為韻文?

        上段所論,其實也適合解答應否用典的問題,一刀切絕不可取。典故是我們歷代所累積的文化底蘊,當中絕對有學習和使用的價值,亦是經時間洗禮的精煉熟語。但問題是,人們用典時是否真透徹了解背後含意及運用得當?或故意用僻典,反而令理解內容出現問題?故此,小子還是那句:「過猶不及。」

        以上所論,實是小子粗淺未經深思之見。以現代人眼光回望前所立之論,其實白話文和文言文不應是對立,韻文非得一定要白話文所寫,並容並存並非難事,青菜蘿蔔,亦自然各有所愛,去蕪存菁,並行發展也未嘗不可。

2013年2月2日星期六

淺論王國維的三境說

  王國維《人間詞話》謂古今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三種境界。小子認為這三種境界,是漸進的,互有關連的,如上階梯,如登高山,如越沙漠,故在此通論之。

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第一層次為「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刻,你尚未知自己最終目標在哪,能到達甚麼高度。人有無窮的可能性,精力志趣卻各有不同,在不同的選擇和可能性當中,你大致圈定了一些方向,故言「獨上高樓」,你會預知到這些路絕不易行,已歷「西風」之寒,但起碼,你知道大約有哪些路可選擇行,有些路卻絕不合自己,故謂「望盡天涯路」。打岔說句,就此境界而言,你已有一定的發展基礎,不然便不能梳理出脈絡,尚在混沌狀態,如霧中看花。

        第二層次為「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發展至此,可謂霧已去盡,志向已立定,路途已清晰。為了那目標,埋首努力,結局如何,無人能料,但廢寢忘食,亦在所不惜,也毫不見悔,因為,每能步向那目標多一步,心頭又充實多一分。很多人終其一世,限於資質際遇,只能達此境界而終。

        第三層次為「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至此,你於選定的路上已沉浸甚久,已有一番成就,已越過很多關隘。你會感覺你已離最終目標好像很近,但,你還是不知道究竟它在哪,只能繼續踏實向前行,此之謂「眾裡尋他千百度」。這個過程,是孤寂的,因他人已跟不上你。此時你所能參照的、比對的,可能是歷史上你所行之路的大成者。在當世的頂峰上繼續累積,到某天,你會發現,你到達了一個前人未至的高度,才驚覺,原來「他」就在此!原來,你已到達前人的境地,甚至,超越了,開闢了另一新路予後來者。不論是追求事業或學問者,能達此境界的絕對是鳳毛麟角。

  朋友們,看完小子的闡述,你聯想起甚麼事例嗎?有興趣不妨分享一下吧。